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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抱朴子》·微旨

东晋 葛洪 著 2024-06-30

抱朴子曰:“余闻归同契合者,则不言而信著;途殊别务者,虽忠告而见疑。夫寻常咫尺之近理,人间取舍之细事,沈浮过於金羽,皂白分於粉墨,而抱惑之士,犹多不辨焉,岂况说之以世道之外,示之以至微之旨,大而笑之,其来久矣,岂独今哉?夫明之所及,虽玄阴幽夜之地,豪釐芒发之物,不以为难见。苟所不逮者,虽日月丽天之炤灼,嵩岱干云之峻峭,犹不能察焉。黄老玄圣,深识独见,开秘文於名山,受仙经於神人,蹶埃尘以遣累,凌大遐以高跻,金石不能与之齐坚,龟鹤不足与之等寿,念有志於将来,愍信者之无文,垂以方法,炳然著明,小修则小得,大为则大验。然而浅见之徒,区区所守,甘於荼蓼而不识台蜜,酣於醨酪而不赏醇醪。知好生而不知有养生之道,知畏死而不信有不死之法,知饮食过度之畜疾病,而不能节肥甘於其口也。知极情恣欲之致枯损,而不知割怀於所欲也。余虽言神仙之可得,安能令其信乎?”

或人难曰:“子体无参午达理,奇毛通骨,年非安期彭祖多历之寿,目不接见神仙,耳不独闻异说,何以知长生之可获,养性之有徵哉?若觉玄妙於心得,运逸鉴於独见,所未敢许也。夫衣无蔽肤之具,资无谋夕之储,而高谈陶朱之术,自同猗顿之策,取讥论者,其理必也。抱痼疾而言精和鹊之技,屡奔北而称究孙吴之算,人不信者,以无效也。”余答曰:“夫寸鮹汎迹滥水之中,则谓天下无四海之广也。芒蝎宛转果核之内,则谓八极之界尽於兹也。虽告之以无涯之浩汗,语之以宇宙之恢阔,以为空言,必不肯信也。若令吾眼有方瞳,耳长出顶,亦将控飞龙而驾庆云,凌流电而造倒景,子又将安得而诘我。设令见我,又将呼为天神地祇异类之人,岂谓我为学之所致哉?姑聊以先觉挽引同志,岂强令吾子之徒,皆信之哉?若令家户有仙人,属目比肩,吾子虽蔽,亦将不疑。但彼人之道成,则蹈青霄而游紫极,自非通灵,莫之见闻,吾子必为无耳。世人信其臆断,仗其短见,自谓所度,事无差错,习乎所致,怪乎所希,提耳指掌,终於不悟,其来尚矣,岂独今哉?”

或曰:“屡承嘉谈,足以不疑於有仙矣,但更自嫌於不能为耳。敢问更有要道,可得单行者否?”抱朴子曰:“凡学道当阶浅以涉深,由易以及难,志诚坚果,无所不济,疑则无功,非一事也。夫根荄不洞地,而求柯条干云,渊源不泓窈,而求汤流万里者,未之有也。是故非积善阴德,不足以感神明;非诚心款契,不足以结师友;非功劳不足以论大试;又未遇明师而求要道,未可得也。九丹金液,最是仙主。然事大费重,不可卒办也。宝精爱炁,最其急也,并将服小药以延年命,学近术以辟邪恶,乃可渐阶精微矣。”

或曰:“方术繁多,诚难精备,除置金丹,其馀可修,何者为善?”抱朴子曰:“若未得其至要之大者,则其小者不可不广知也。盖藉众术之共成长生也。大而谕之,犹世主之治国焉,文武礼律,无一不可也。小而谕之,犹工匠之为车焉,辕罔轴辖,莫或应亏也。所为术者,内修形神,使延年愈疾,外攘邪恶,使祸害不干,比之琴瑟,不可以孑弦求五音也,方之甲胄,不可以一札待锋刃也。何者,五音合用不可阙,而锋刃所集不可少也。凡养生者,欲令多闻而体要,博见而善择,偏修一事,不足必赖也。又患好事之徒,各仗其所长,知玄素之术者,则曰唯房中之术,可以度世矣;明吐纳之道者,则曰唯行气可以延年矣;知屈伸之法者,则曰唯导引可以难老矣;知草木之方者,则曰唯药饵可以无穷矣;学道之不成就,由乎偏枯之若此也。浅见之家,偶知一事,便言已足,而不识真者,虽得善方,犹更求无已,以消工弃日,而所施用,意无一定,此皆两有所失者也。或本性戆钝,所知殊尚浅近,便强入名山,履冒毒螫,屡被中伤,耻复求还。或为虎狼所食,或为魍魉所杀,或饿而无绝穀之方,寒而无自温之法,死於崖谷,不亦愚哉?夫务学不如择师,师所闻素狭,又不尽情以教之,因告云,为道不在多也。夫为道不在多,自为已有金丹至要,可不用馀耳。然此事知之者甚希,宁可虚待不必之大事,而不修交益之小术乎?譬犹作家,云不事用他物者,盖谓有金银珠玉,在乎掌握怀抱之中,足以供累世之费者耳。苟其无此,何可不广播百穀,多储果疏乎?是以断穀辟兵,厌劾鬼魅,禁御百毒,治救众疾,入山则使猛兽不犯,涉水则令蛟龙不害,经瘟疫则不畏,遇急难则隐形,此皆小事,而不可不知,况过此者,何可不闻乎?”

或曰:“敢问欲修长生之道,何所禁忌?”抱朴子曰:“禁忌之至急,在不伤不损而已。按易内戒及赤松子经及河图记命符皆云,天地有司过之神,随人所犯轻重,以夺其算,算减则人贫耗疾病,屡逢忧患,算尽则人死,诸应夺算者有数百事,不可具论。又言身中有三尸,三尸之为物,虽无形而实魂灵鬼神之属也。欲使人早死,此尸当得作鬼,自放纵游行,享人祭酹。是以每到庚申之日,辄上天白司命,道人所为过失。又月晦之夜,灶神亦上天白人罪状。大者夺纪。纪者,三百日也。小者夺算。算者,三日也。吾亦未能审此事之有无也。然天道邈远,鬼神难明。赵简子秦穆公皆亲受金策於上帝,有土地之明徵。山川草木,井灶洿池,犹皆有精气;人身之中,亦有魂魄;况天地为物之至大者,於理当有精神,有精神则宜赏善而罚恶,但其体大而网疏,不必机发而响应耳。然览诸道戒,无不云欲求长生者,必欲积善立功,慈心於物,恕己及人,仁逮昆虫,乐人之吉,愍人之苦,周人之急,救人之穷,手不伤生,口不劝祸,见人之得如己之得,见人之失如己之失,不自贵,不自誉,不嫉妒胜己,不佞谄阴贼,如此乃为有德,受福於天,所作必成,求仙可冀也。若乃憎善好杀,口是心非,背向异辞,反戾直正,虐害其下,欺罔其上,叛其所事,受恩不感,弄法受赂,纵曲枉直,废公为私,刑加无辜,破人之家,收人之宝,害人之身,取人之位,侵克贤者,诛戮降伏,谤讪仙圣,伤残道士,弹射飞鸟,刳胎破卵,春夏燎猎,骂詈神灵,教人为恶,蔽人之善,危人自安,佻人自功,坏人佳事,夺人所爱,离人骨肉,辱人求胜,取人长钱,还人短陌,决放水火,以术害人,迫胁尫弱,以恶易好,强取强求,掳掠致富,不公不平,淫佚倾邪,凌孤暴寡,拾遗取施,欺绐诳诈,好说人私,持人短长,牵天援地,咒诅求直,假借不还,换贷不偿,求欲无已,憎拒忠信,不顺上命,不敬所师,笑人作善,败人苗稼,损人器物,以穷人用,以不清洁饮饲他人,轻秤小斗,狭幅短度,以伪杂真,采取奸利,诱人取物,越井跨灶,晦歌朔哭。凡有一事,辄是一罪,随事轻重,司命夺其算纪,算尽则死。但有恶心而无恶迹者夺算,若恶事而损於人者夺纪,若算纪未尽而自死者,皆殃及子孙也。诸横夺人财物者,或计其妻子家口以当填之,以致死丧,但不即至耳。其恶行若不足以煞其家人者,久久终遭水火劫盗,及遗失器物,或遇县官疾病,自营医药,烹牲祭祀所用之费,要当令足以尽其所取之直也。故道家言枉煞人者,是以兵刃而更相杀。其取非义之财,不避怨恨,譬若以漏脯救饥,鸩酒解渴,非不暂饱而死亦及之矣。其有曾行诸恶事,後自改悔者,若曾枉煞人,则当思救济应死之人以解之。若妄取人财物,则当思施与贫困以解之。若以罪加人,则当思荐达贤人以解之。皆一倍於所为,则可便受吉利,转祸为福之道也。能尽不犯之,则必延年益寿,学道速成也。夫天高而听卑,物无不鉴,行善不怠,必得吉报。羊公积德布施,诣乎皓首,乃受天坠之金。蔡顺至孝,感神应之。郭巨煞子为亲,而获铁券之重赐。然善事难为,恶事易作,而愚人复以项讬伯牛辈,谓天地之不能辨臧否,而不知彼有外名者,未必有内行,有阳誉者不能解阴罪,若以荠麦之生死,而疑阴阳之大气,亦不足以致远也。盖上士所以密勿而仅免,凡庸所以不得其欲矣。”

或曰:“道德未成,又未得绝迹名山,而世不同古,盗贼甚多,将何以卻朝夕之患,防无妄之灾乎?”抱朴子曰:“常以执日,取六癸上土,以和百叶薰草,以泥门户方一尺,则盗贼不来;亦可取市南门土,及岁破土,月建土,合和为人,以著朱鸟地,亦压盗也。有急则入生地而止,无患也。天下有生地,一州有生地,一郡有生地,一县有生地,一乡有生地,一里有生地,一宅有生地,一房有生地。”

或曰:“一房有生地,不亦偪乎?”抱朴子曰:“经云,大急之极,隐於车轼。如此,一车之中,亦有生地,况一房乎?”

或曰:“窃闻求生之道,当知二山,不审此山,为何所在,愿垂告悟,以袪其惑。”抱朴子曰:“有之,非华霍也,非嵩岱也。夫太元之山,难知易求,不天不地,不沈不浮,绝险绵邈, 嶵嵬崎岖,和气絪缊,神意并游,玉井泓邃,灌溉匪休,百二十官,曹府相由,离坎列位,玄芝万株,绛树特生,其宝皆殊,金玉嵯峨,醴泉出隅,还年之士,挹其清流,子能修之,乔松可俦,此一山也。长谷之山,杳杳巍巍,玄气飘飘,玉液霏霏,金池紫房,在乎其隈,愚人妄往,至皆死归,有道之士,登之不衰,采服黄精,以致天飞,此二山也。皆古贤之所秘,子精思之。”或曰:“愿闻真人守身炼形之术。”抱朴子曰:“深哉问也。夫始青之下月与日,两半同昇合成一。出彼玉池入金室,大如弹丸黄如橘,中有嘉味甘如蜜,子能得之谨勿失。既往不追身将灭,纯白之气至微密,昇於幽关三曲折,中丹煌煌独无匹,立之命门形不卒,渊乎妙矣难致诘。此先师之口诀,知之者不畏万鬼五兵也。”

或曰:“闻房中之事,能尽其道者,可单行致神仙,并可以移灾解罪,转祸为福,居官高迁,商贾倍利,信乎?”抱朴子曰:“此皆巫书妖妄过差之言,由於好事增加润色,至令失实。或亦奸伪造作虚妄,以欺诳世人,隐藏端绪,以求奉事,招集弟子,以规世利耳。夫阴阳之术,高可以治小疾,次可以免虚耗而已。其理自有极,安能致神仙而卻祸致福乎?人不可以阴阳不交,坐致疾患。若欲纵情恣欲,不能节宣,则伐年命。善其术者,则能卻走马以补脑,还阴丹以朱肠,采玉液於金池,引三五於华梁,令人老有美色,终其所禀之天年。而俗人闻黄帝以千二百女昇天,便谓黄帝单以此事致长生,而不知黄帝於荆山之下,鼎湖之上,飞九丹成,乃乘龙登天也。黄帝自可有千二百女耳,而非单行之所由也。凡服药千种,三牲之养,而不知房中之术,亦无所益也。是以古人恐人轻恣情性,故美为之说,亦不可尽信也。玄素谕之水火,水火煞人,而又生人,在於能用与不能耳。大都知其要法,御女多多益善,如不知其道而用之,一两人足以速死耳。彭祖之法,最其要者。其他经多烦劳难行,而其为益不必如其书。人少有能为之者。口诀亦有数千言耳。不知之者,虽服百药,犹不能得长生也。”

翻译

抱朴子说:“我听说志同道合的人,不用多言也能相互信任;道路不同、追求各异的人,即使忠言相告也会被怀疑。那些近在咫尺的浅显道理,人间日常取舍的小事,其是非轻重本应比金子和羽毛的沉浮更易分辨,比粉墨的黑白更清楚,但仍有不少困惑的人弄不明白,更何况是向他们讲述世道之外的玄理,揭示极其精微的宗旨呢?人们对此大加嘲笑,由来已久,岂止是今天?以明亮的眼睛去看,即使是阴暗幽深之处,毫毛发丝般细微之物,也不难看见。若是能力不及之处,就算日月高悬光芒万丈,嵩山泰山高耸入云,也还是看不清。黄帝、老子这样的玄圣,见识深远独到,在名山开启秘文,从神人那里接受仙经,他们摆脱尘世牵累,凌越高远之境,金石不能比他们更坚固,龟鹤不能与他们同长寿。他们顾念有志于将来的人,怜悯信道者缺乏指引,便传下方法,使其昭然显著。小下功夫就有小收获,大用功就有大效验。然而见识短浅之辈,固守着自己那点浅薄之见,甘于苦菜而不识蜜糖,沉迷于薄酒而不懂醇醪。知道贪生怕死,却不知有养生之道;知道畏惧死亡,却不信有不死之法;知道饮食过度会积蓄疾病,却不能管住嘴巴少吃肥甘;知道纵情恣欲会导致身体枯损,却不懂割舍心中所欲。我即使说神仙可成,又怎能让他们相信呢?”

有人诘难说:“您身体没有通达的纹理,奇异的毛发骨骼,年龄也没有安期生、彭祖那样长寿,眼睛没亲眼见过神仙,耳朵没单独听过异闻,凭什么知道长生可以获得,养性有凭据呢?如果说您心中领悟了玄妙,独有高明的见识,这我不敢苟同。就像衣服遮不住身体,财产不够明天开销,却高谈陶朱公的致富之术,自比猗顿的谋略,被人讥笑是必然的。身患痼疾却谈论精通医和、扁鹊的医术,屡战屡败却声称深究孙武、吴起的兵法,人们不信,是因为没有效果啊。”我回答说:“小鱼在浅水里游荡,就以为天下没有广阔的海洋;小虫在果核里打转,就以为八方的边界尽在于此。即使告诉它无边的浩瀚,宇宙的恢宏,它也会认为是空话,决不肯信。如果让我眼睛有方形的瞳孔,耳朵长到头顶,那我就能驾驭飞龙乘着祥云,凌驾闪电直达天外,您又怎能诘问我?假如您见到那时的我,又会惊呼为天神地祇或异类之人,怎会认为是我学习得来的呢?我姑且以先觉悟者的身份引导同道中人,岂是强求您这样的人都要相信?如果家家户户都有仙人,抬眼并肩就能看见,您即使愚昧,也不会怀疑了。但得道之人,脚踏青天遨游紫微,若非通灵之人,根本看不见听不着,您必定认为没有神仙。世人只信自己的臆断,仗着短浅的见识,自以为推测的事毫无差错,对熟悉的事觉得平常,对稀罕的事感到怪异,即使揪着耳朵指点,最终也不醒悟,这由来已久,岂止是现在?”

有人问:“多次聆听您的高论,足以让我不怀疑神仙的存在了,只是自愧做不到。请问还有更简要的道法,可以单独修行的吗?”抱朴子说:“大凡学道应当由浅入深,从易到难,意志真诚坚定,就没有不能成功的,心存疑虑则一事无成,不限于修道一事。树根不深扎大地,却想枝条高耸入云;源头不深广幽远,却想洪流奔腾万里,这是没有的。所以,不积善行、积阴德,不足以感动神明;不诚心实意,不足以结交师友;没有功劳,不足以谈论重大考验;再者,没遇到明师就想求得要道,也是不可能的。九转金丹和金液,是成仙的根本。但此事工程浩大耗费巨资,不可能仓促办成。珍惜精气(炁)是最紧要的,同时服用些小药延年益寿,学习些浅近的法术辟除邪恶,这样才能渐渐步入精微之境。”

有人问:“方术繁多,确实难以全部精通,除了置办金丹,其余可以修习的,哪些比较好?”抱朴子说:“如果还没得到最重要的根本大法,那么各种小术也不可不广泛了解。因为要借助众多法术共同成就长生。往大了比喻,就像君主治理国家,文治武功、礼法制度,缺一不可。往小了比喻,就像工匠造车,车辕、车网、车轴、车辖,没有哪一样可以缺少。所修习的法术,对内要修养形体和精神,使其延年祛病;对外要攘除邪恶,使祸害不能侵身。好比琴瑟,不能单靠一根弦奏出五音;又像铠甲,不能靠一片甲叶抵挡刀锋。为什么呢?五音需要合奏不可缺漏,而刀刃所向之处防护不可缺少。凡养生之人,要广闻博见而把握要领,善于选择,只偏修一种,不足以完全依靠。又担心好事之徒,各持所长:懂玄女、素女房中术的,就说只有房中之术可以度世成仙;明白吐纳之道的,就说只有行气可以延年;知道屈伸导引之法的,就说只有导引可以延缓衰老;知晓草木药方的,就说只有服药可以长生不老。学道不成,往往就坏在这种偏执上。见识浅薄的人,偶然知道一点,便说已足够;而真正寻求大道的人,即使得到好方子,仍不断追求,结果耗费工夫虚度时日,所学所用,心意不定,这两者都有失偏颇。还有的人本性愚钝,所知又很浅近,便硬闯名山,屡遭毒虫叮咬,羞于返回。有的被虎狼吃掉,有的被鬼怪杀害,有的饿死却不懂辟谷之法,冻死却无自暖之术,死于深山峡谷,岂不愚蠢?致力于学习不如选择明师,如果师父见识本就狭隘,又不尽心教导,就会告诉学生‘修道不在多’。修道确实不在多,但这是指自己已掌握金丹要诀,可以不用其他法术了。然而懂金丹的人极少,岂能空等那未必能成的大事,而不去修习那些互有裨益的小术呢?好比持家,说不靠别的东西,是指有金银珠玉在掌握怀抱之中,足以供几代人花费。如果没有这些,怎能不广种百谷,多储果蔬呢?所以辟谷、避兵器、驱鬼魅、御百毒、治众病、入山使猛兽不犯、涉水令蛟龙不害、经历瘟疫而不怕、遇到急难能隐形,这些都是小事,却不可不知,何况超越这些的法术,怎能不闻不问呢?”

有人问:“敢问想修长生之道,有什么禁忌?”抱朴子说:“最紧要的禁忌,在于不伤害、不损耗自身。根据《易内戒》、《赤松子经》及《河图记命符》所说,天地间有掌管过错的司过之神,根据人所犯罪过的轻重,削减他的寿数(算),寿数减少人就会贫穷耗损、疾病缠身、屡遭忧患,寿数耗尽人就会死。应被削减寿数的行为有数百种,无法一一列举。又说人身体里有‘三尸’,这‘三尸’虽无形体,实属魂灵鬼神一类。它们巴望人早死,这样‘三尸’就能做鬼,自由放纵,享受人的祭祀。所以每到庚申日,它们就上天向司命神报告人的过失。还有每月最后一天的夜晚,灶神也上天禀告人的罪状。大罪削‘纪’(一纪三百日),小过削‘算’(一算三日)。我也不能确证此事真假。但天道遥远,鬼神难明。赵简子、秦穆公都曾亲自从上帝那里接受金策,这是神灵存在的明证。山川草木,井灶池塘,尚且都有精气;人身之中,也有魂魄;何况天地是万物中最宏大的,按理应有精神,有精神就应赏善罚恶,只是天地体大网疏,未必像机关发动那样立刻响应罢了。然而看各种道门戒律,无不强调:想求长生的人,必须积善立功,慈悲待物,推己及人,仁爱及于昆虫,为他人的吉祥而高兴,为他人的苦难而悲伤,周济他人的急难,救助他人的穷困,手不伤害生命,口不怂恿灾祸,见人有所得如同自己所得,见人有所失如同自己所失,不自视高贵,不自我夸耀,不嫉妒胜过自己的人,不谄媚阴险害人,这样才算有德,才能受福于天,所作必成,求仙才有希望。如果是憎恨善良、喜好杀戮、口是心非、表里不一、背弃正道、虐待下属、欺瞒上级、背叛所事、受恩不感、贪赃枉法、曲直颠倒、假公济私、刑罚加于无辜、破坏他人家庭、抢夺他人财宝、伤害他人身体、夺取他人地位、侵凌贤者、杀戮降伏、诽谤仙圣、伤残道士、弹射飞鸟、剖腹破卵、春夏放火烧山打猎、咒骂神灵、教人作恶、掩盖他人善行、损人利己、掠人之美、破坏他人好事、夺人所爱、离人骨肉、侮辱他人以求胜、借人长钱还人短陌(不足数)、决堤放火、用邪术害人、胁迫弱者、以次充好、强取强求、掳掠致富、处事不公、淫佚奸邪、欺孤凌寡、拾遗据为己有、欺诈诓骗、好说人隐私、揭人短处、指天画地、诅咒发誓、借物不还、欠债不偿、贪得无厌、拒绝忠信、不服从上级命令、不尊敬师长、嘲笑人行善、毁坏他人庄稼、损坏他人器物、故意使人困乏、用不洁食物给人吃、短斤少两、窄幅短尺、以假乱真、牟取奸利、诱骗他人财物、跨越井灶、在晦日(月末)唱歌、朔日(月初)哭泣。凡有此类一事,就是一桩罪过,根据事情轻重,司命之神削减其寿算或寿纪,算纪尽则死。只有恶心而无恶行的削‘算’,做了恶事损害他人的削‘纪’。如果算纪未尽却横死,灾祸会殃及子孙。那些强夺他人财物的,有时会算在他的妻子儿女家人头上,使其遭遇死丧,只是不一定立刻应验。如果他的恶行还不足以害死家人,时间久了也终会遭遇水火灾害、盗贼抢劫、遗失器物,或是遇上官司疾病,自己求医买药、杀牲祭祀的花费,总会让他把不义之财耗尽。所以道家说,枉杀人者,等于用刀兵招致互相残杀。取不义之财,不避怨恨,就像用腐肉充饥,毒酒解渴,不是不能暂时饱腹,但死期也就到了。如果有人曾做过恶事,后来自己悔改的,比如曾枉杀人,就应设法救济该判死刑的人来化解;如果曾妄取他人财物,就应施舍贫困来化解;如果曾诬陷加罪于人,就应举荐贤达来化解。所做善事要数倍于所犯恶行,这样便可转受吉利,转祸为福了。若能完全不犯这些禁忌,必定延年益寿,学道也能速成。天虽高远却能察知下情,万物无不在其鉴察之中。行善不懈怠,必得吉祥报应。羊祜积德行善布施,直到白头,得上天赐下黄金。蔡顺至孝,感动神明回应。郭巨埋儿养母,获得上天赐予的铁券。然而善事难做,恶事易为,愚昧的人又拿项讬、伯牛(短命者)这类例子,说天地不能分辨善恶,却不知那些有外在名声的,未必有内在德行;有公开赞誉的,未必能抵消暗中的罪过。如果因为荠麦的生死而怀疑天地阴阳化育万物的大气,也就不足以谋求远大的目标了。所以上等修行者勤勉谨慎才仅能免祸,而平庸之辈则无法满足欲望。”

有人问:“道德尚未修成,又未能遁迹名山,而世道不同古代,盗贼很多,如何能避免朝夕的祸患,防备无妄之灾呢?”抱朴子说:“常在执日(特定凶日),取六癸方位上的土,混合百叶薰草,涂抹在门户上一尺见方的地方,盗贼就不来了;也可取集市南门的土,以及岁破(年破)、月建(月破)方位的土,混合捏成泥人,放在朱鸟(南方)方位,也能镇压盗贼。有急难时,进入‘生地’躲避,就无患了。天下有‘生地’,一州、一郡、一县、一乡、一里、一宅、一房也都有各自的‘生地’。” 有人问:“一间房里也有‘生地’,不是太狭窄了吗?”抱朴子说:“经书上说,危急到极点时,可以藏身于车轼之下。这样看来,一辆车中也有‘生地’,何况一间房呢?”

有人问:“我私下听说求生之道,应知两座山,不知这两山在何处?恳请告知,以解迷惑。”抱朴子说:“有的,不是华山霍山,也不是嵩山泰山。那太元之山,难知易求,不顶天不立地,不沉没不漂浮,险峻连绵,巍峨崎岖,和气弥漫,神意共游,玉井深邃,灌溉不息,一百二十官曹府衙相连,离(火)坎(水)各列其位(《周易参同契》以坎离为水火、铅汞,喻炼丹根本),玄芝万株,绛树独生,珍宝奇异,金玉嵯峨,醴泉出于角落,追求返老还童之士,掬饮其清流,您若能修习此道,可与王子乔、赤松子比肩。这是一座山。长谷之山,深远巍峨,玄气飘飘,玉液纷纷,金池紫房,在其幽深之处,愚人妄往,皆死而归,有道之士,登之精力不衰,采服黄精,得以飞天成仙。这是第二座山。都是古圣先贤秘传的,您要精思其意。”有人问:“愿闻真人守身炼形的法术。”抱朴子说:“这问题很深奥啊!‘始青之下月与日,两半同昇合成一’(喻阴阳交合)。‘出彼玉池入金室’(玉池为口或肾,金室为肺或丹田),‘大如弹丸黄如橘’(金丹初成之象),‘中有嘉味甘如蜜’(丹成之验),‘子能得之谨勿失’。‘既往不追身将灭’(时机易逝),‘纯白之气至微密’(先天元炁),‘昇於幽关三曲折’(行炁通三关),‘中丹煌煌独无匹’(中丹田金丹光耀),‘立之命门形不卒’(守命门则形不坏),‘渊乎妙矣难致诘’(玄妙难言)。这是先师的口诀,懂得的人不怕万鬼和兵刃。”

有人问:“听说房中之事,能精通其道的,可以单凭此法成神仙,还能移灾解罪,转祸为福,做官高升,经商获利翻倍,是真的吗?”抱朴子说:“这都是巫书里妖妄过头的言论,由于好事者添油加醋,以致失实。也可能是奸邪之徒伪造虚妄,欺骗世人,隐藏真相,以求被人供奉,招集弟子,图谋世俗利益罢了。阴阳交接之术,高明者可用以治疗小病,次者不过免于虚耗元气而已。其功效自有极限,怎能使人成仙、消灾致福呢?人不能完全不交合,否则会得病。但若纵情恣欲,不能节制宣泄,就会折损寿命。精通此术的人,能‘却走马以补脑’(固精不泄以养脑),‘还阴丹以朱肠’(还精以滋养),‘采玉液於金池’(采肾精),‘引三五於华梁’(调和阴阳),使人年老仍有美色,尽其天赋的寿命。而俗人听说黄帝御一千二百女升天,便以为黄帝单靠此事获得长生,却不知黄帝是在荆山下、鼎湖上,炼成九转金丹后,才乘龙登天的。黄帝自然可以有一千二百个女人,但那并非他成仙的唯一途径。大凡服食千种药物,享用三牲(牛羊猪)的供养,若不懂房中术,也益处不大。因此古人担心人们轻率放纵情欲,所以对此术多加美化称颂,也不可尽信。玄女、素女之术用水火来比喻,水火能杀人也能生人,关键在于能否善用。大抵知道其要领,御女多多益善;若不懂其道而滥用,一两人就足以使人速死。彭祖的房中术是最精要的。其他经书多繁琐难行,其效果未必如书上所说。很少有人能完全做到。口诀也有数千字。不懂房中术的人,即使服食百药,仍不能得长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