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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淮南子》·泰族训

西汉 刘安 著 2024-07-18

天设日月,列星辰,调阴阳,张四时,日以暴之,夜以息之,风以干之,雨露以濡之。其生物也,莫见其所养而物长;其杀物也,莫见其所丧而物亡。此之谓神明。圣人象之,故其起福也,不见其所由而福起;其除祸也,不见其所以而祸除。远之则迩,延之则疏;稽之弗得,察之不虚;日计无筭,岁计有余。

天致其高,地致其厚,月照其夜,日照其昼,阴阳化,列星期,非有道而物自然。故阴阳四时,非生万物也;雨露时降,非养草木也。神明接,阴阳和,而万物生矣。故高山深林,非为虎豹也;大木茂枝,非为飞鸟也;流源千里,渊深百仞,非为蛟龙也。致其高崇,成其广大,山居木栖,巢枝穴藏,水潜陆行,各得其所宁焉。

民有好色之性,故有大婚之礼;有饮食之性,故有大飨之谊;有喜乐之性,故有钟鼓管弦之音;有悲哀之性,故有衰绖哭踊之节。故先王之制法也,因民之所好而为之节文者也。因其好色而制婚姻之礼,故男女有别;因其喜音而正《雅》、《颂》之声,故风俗不流;因其宁家室、乐妻子,教之以顺,故父子有亲;因其喜朋友而教之以悌,故长幼有序。然后修朝聘以明贵贱,飨饮习射以明长幼,时搜振旅以习用兵也,入学庠序以修人伦。此皆人之所有于性,而圣人之所匠成也。

故无其性,不可教训;有其性无其养,不能遵道。茧之性为丝,然非得工女煮以热汤,而抽其统纪,则不能成丝;卵之化为雏,非慈雌呕暖覆伏,累日积久,则不能为雏;人之性有仁义之资,非圣王为之法度而教导之,则不可使乡方。

故先王之教也,因其所喜以劝善,因其所恶以禁奸。故刑罚不用,而威行如流;政令约省,而化耀如神。故因其性,则天下听从,拂其性,则法县而不用。

昔者,五帝三王之莅政施教,必用参五。何谓参五?仰取象于天,俯取度于地,中取法于人,乃立明堂之朝,行明堂之令,以调阴阳之气,以和四时之节,以辟疾病之菑。俯视地理,以制度量,察陵陆水泽肥墽高下之宜,立事生财,以除饥寒之患。中考乎人德,以制礼乐,行仁义之道,以治人伦而除暴乱之祸。乃澄列金木水火土之性,故立父子之亲而成家;别清浊五音六律相生之数,以立君臣之义而成国;察四时季孟之序,以立长幼之礼而成官。此之谓参。制君臣之义,父子之亲,夫妇之辨,长幼之序,朋友之际,此之谓五。乃裂地而州之,分职而治之,筑城而居之,割宅而异之,分财而衣食之,立大学而教诲之,夙兴夜寐而劳力之。此治之纲纪也。然得其人则举,失其人则废。

圣人天覆地载,日月照,阴阳调,四时化,万物不同,无故无新,无疏无亲,故能法天。天不一时,地不一利,人不一事,是以绪业不得不多端,趋行不得不殊方。五行异气,而皆适调,六艺异科,而皆同道。温惠柔良者,《诗》之风也;淳庞敦厚者,《书》之教也;清明条达者,《易》之义也;恭俭尊让者,《礼》之为也;宽裕简易者,乐之化也;刺几辩义者,《春秋》之靡也。故《易》之失鬼;《乐》之失淫;《诗》之失愚;《书》之失拘;《礼》之失忮;《春秋》之失訾。六者圣人兼用而财制之。

治身,太上养神,其次养形;治国,太上养化,其次正法。神清志平,百节皆宁,养性之本也;肥肌肤,充肠腹,供嗜欲,养生之末也。民交让争处卑,委利争受寡,力事争就劳,日化上迁善而不知其所以然,此治之上也。利赏而劝善,畏刑而不为非,法令正于上而百姓服于下,此治之末也。上世养本,而下世事末,此太平之所以不起也。夫欲治之主不世出,而可与兴治之臣不万一,以(不)万一求不世出,此所以千岁不一会也。

所以贵扁鹊者,非贵其随病而调药,贵其擪息脉血,知病之所从生也。所以贵圣人者,非贵随罪而鉴刑也,贵其知乱之所由起也。若不脩其风俗,而纵之淫辟,乃随之以刑,绳之法,虽残贼天下,弗能禁也。

禹以夏王,桀以夏亡;汤以殷王,纣以殷亡。非法度不存也,纪纲不张,风俗坏也。

欲成霸王之业者,必得胜者也;能得胜,必强者也;能强者,必用人力者也;能用人力者,必得人心者也;能得人心者,必自得者也。

故心者身之本也;身者国之本也。未有得己而失人者也,未有失己而得人者也。故为治之本,务在宁民;宁民之本,在于足用;足用之本,在于勿夺时;勿夺时之本,在于省事;省事之本,在于节用;节用之本,在于反性。未有能摇其本而静其末,浊其源而清其流者也。

人莫不知学之有益于己也,然而不能者,嬉戏害人也。人皆多以无用害有用,故知不博而日不足,以凿观池之力耕,则田野必辟矣;以积土山之高修堤防,则水用必足矣;以食狗马鸿雁之费养士,则名誉必荣矣;以弋猎博弈之日诵《诗》读《书》,闻识必博矣。故不学之与学也,犹喑聋之比于人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