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本篇题解】度制,即制度。别本注明:"一名《调均》篇。”作者认为,贫富悬殊是“世之所难治”的根源,论证了“调均"的重要性。指出调均的途径是“君子不尽利以遗民",其方法是建立一套制度,“使富者足以示贵而不至于骄,贫者足以养生而不至于忧"。最后具体地谈到服饰制度,说明其目的是为治理国家而制定的。可见,“调均”并不等于平均主义。
孔子曰(1):“不患贫而患不均。”故有所积重,则有所空虚矣。大富(2)则骄,大贫则忧。忧则为盗,骄则为暴,此人众之情也。圣者则于众人之情,见乱之所从生。故其制人道而差上下也,使富者足以示贵而不至于骄,贫者足以养生而不至于忧。以此为度而调均之,是以财不(3)匮而上下相安,故易治也。今世弃其度制,而各从其欲。欲无所穷,而俗得自恣(4),其势无极。大人病不足于上,而小民羸瘠(5)于下,则富者愈贪利而不肯为义,贫者日犯禁而不可得止,是世之所以难治也。(1)孔子曰:语见《论语·季氏》。(2)大富:特别富有。大:同“太”。(3)匮(kuì):缺少,不足。(4)恣(zī):放纵,没有拘束。(5)羸(léi)瘠(jí):指因贫困而使身体瘦弱多病。
【译文】孔子说:“不忧虑财物少而忧虑分配不平均。”所以有积累下来的重量,就有虚无空洞的东西。特别富有就容易骄傲,特别贫困就易忧虑。有了忧虑就可能做盗贼,骄傲就可能从事凶残的事,这是普通人的本性。聪明人对普通人的本性有认识,发现动乱产生的源头。所以他们限制人类要求并使上下有差别,使富有的人足可以显示出高贵却不至于骄傲,贫困的人足可以供养生活而不至于忧虑。用这一标准协调平均财富,这样财富不会匮乏而上下可相安无事,所以容易治理。如今的社会,抛弃这种方法和标准,放纵各自的欲望要求,而欲望又没有尽头,无尽的欲望习俗可以自由发展,这种情势没有边际。在上边的贵族高高在上以贪恋不足为病,而普通百姓在社会底层贫苦羸弱一生,这样富有者越来越贪婪利益而不肯做正义之事,贫穷者日日触犯禁令而不可能制止,这是社会难于治理的原因。
孔子曰(6):“君子不尽利以遗民。”《诗》云(7):“彼有遗秉(8),此有不敛[左禾右齐](9),伊寡妇之利。”故君子仕则不稼,田则不渔,食时不力珍,大夫不坐羊,士不坐犬。《诗》曰(10):“采葑采菲,无以下体。德音莫违,及尔同死。”以此防(11)民,民犹忘义而争利,以亡其身。天不重与(12),有角不得有上齿。故已有大者,不得有小者,天数也。夫已有大者又兼小者,天不能足之,况人乎?故明圣者,象天所为,为制度,使诸有大奉禄,亦皆不得兼小利,与民争利,业乃天理也。(6)孔子曰:语不见《论语》,不知所出。(7)《诗》云:诗见《小雅·大田》。(8)秉:指成把的禾谷。此指禾谷不少。(9)禾齐[左禾右齐]:拥束起来的禾谷,庄稼。(10)《诗》曰:诗见《邶风·谷风)。(11)防:同“坊”,匡正,纠正。(12)重(chóng)与:重复赐予,同时给两种东西。
【译文】孔子说:“君子不将利益全部归于自己而将所余部分送给百姓。”《诗经》说:“那里有遗弃的禾把,这里有没收集起来的禾束,那些寡妇可以取之为利。”所以君子做官之后就不再耕田,田猎而不去打渔,吃东西不追求最珍贵的食品,大夫不随意(杀羊)坐在羊皮上,士不随意(杀犬)坐在犬皮上。《诗经》说:“采完葑菜采菲菜,不要因其根的好恶而全部采或全部抛弃,夫妇间不要违背和美的声音,和你同生共死”。用这种思想匡正百姓,百姓还是忘义而争利,以至忘记自身的安危。上天不同时赐予两样,赐给角的就不赐给利齿。所以已经有大东西的,就不能再有小东西,这是上天的原则。那些已经有了大东西又要兼有小东西的,上天不能满足他们,何况人啦!所以明了聪明人仿效上天的作为,制定制度标准,让那些有俸禄的人也全不能兼得小利,和百姓争着做有利的事情,本是上天的原则。
凡百乱之源,皆出嫌疑纤微,以渐寝稍长至于大。圣人章其疑者,别其微者,绝其纤者,不得嫌以蚤防之。圣人之,道众隄防之类也。谓之度制,谓之礼节。故贵贱有等,衣服有制,朝廷有位,乡党有序,则民有所让而不敢争,所以一之也。《书》曰:“舆服有庸,谁敢弗让,敢不敬应。”(13)此之谓也。凡衣裳之生也,为盖形煖(14)身也。然而染五采,饰文章者,非以为益肌肤血气之情也,将以贵贵尊贤,而明别上下之伦,使教亟行,使化易成,为治为之也。若去其度制,使人人从其欲,快其意,以逐无穷,是大乱人伦,而靡斯财用也,失文采所遂生之意矣。上下之伦不别,其势不能相治,故苦乱也。嗜欲之物无限,其势不能相足,故苦贫也。今欲以乱为治,以贫为富,非反之制度不可。古者天子衣文,诸侯不以燕,大夫衣祿,士不以燕,庶人衣缦(15),此其大略也。(13)《书》曰:语见《尚书·益稷》,“舆服”作“车服”,“弗让”作“不让”。(14)煖:同“暖”,温暖。(15)缦:没有花纹,整幅布帛都是一种颜色的织物。这里指没有花纹,单一颜色的衣服。
【译文】各种祸乱的根源,全出在事理相似而有细微可疑之处,而逐渐发展到大的疑点。聪明人使细微可疑点显明,区分细微的疑点,杜绝那些细微的疑点,不能有些微嫌疑,以便及早防备。圣人的处事办法,就是使用隄防之类的防犯方法。这些方法就叫做制定标准,就是礼节。因此尊贵低贱有等级差别,衣服有形制的区别,朝廷有职位的不同,乡里有长幼的次序,这样,百姓就有了谦让而不敢争斗,这是统一百姓的方法。《书经》说:“车马服饰有用,谁敢不谦让,敢不恭敬地回应。”说的是这一道理。各种衣裳的出现,是为了掩盖身体保暖身体。可是染上各种色彩,装饰各种花纹图案,不是为了有益于肌肤和身体的本来要求,是为了用它使尊贵者显出尊贵,使贤能者显得高尚,并表现区分上下级的关系,使教育立即实行,风化容易成功,为了社会太平才做的。如果抛弃衣服制度,让各个人都按自己的希望去做,让他们快乐高兴,而人们的追逐欲望无穷无尽,这是严重地扰乱人和人的关系,并浪费财物,失去了花纹图案产生的本意。上下级的关系不区分,这种形势一定是上级不能治理下级,所以定会为动乱所苦。嗜好欲望没有限度,这种形势下一定不能满足欲望,所以只能为贫困所苦恼。现在想要把动乱当作太平无事,把贫困当作富有,非与此制度相违背不可。古代天子穿有花纹的衣服,诸侯不穿着礼服赴燕享,大夫穿缘边的衣服,士不穿礼服赴燕享,普通百姓穿没有花纹的衣服,这就是服饰制度的大概情况。